達爾文居

認識李其是在一次朋友的聚會裡，他頭上綁了個時髦的大花巾，在人群裡十分搶眼醒目。他解釋說不是因為感時髦，只因工作忙，好幾天沒洗頭，頭髮亂，綁個頭巾遮醜。

李其是個要命的工作狂，三四天不睡覺是常事。紅絲滿佈的眼球、雄貓的眼袋是一貫的標誌。我常對他說，遇見他這種人才理解台灣的經濟為何繁榮猛進？都是他們這種不要命的人用生命和健康換來的。

那晚大家聊的盡興，散會後幾個人散步到師大路吃宵夜，經過一棟台大教員宿舍，李其看到庭院結滿楊桃，興奮的說：『我們去拔幾個來吃！』大家以為他不過說說罷了，沒想到他立刻去按了門鈴，跟主人解釋說楊桃實在長的漂亮，可不可以讓他摘幾個吃。

那女主人開了門，見李其劈頭就討楊桃吃，一下愣住了，但看李其誠懇而認真的模樣，知道他不是無聊男子，才讓大夥進了院子，還指點我們哪裡的楊桃長的比較好。我們四個人每個人摘了一顆，但誰也沒吃，全給了李其帶回家。

李其是率性敏感的人，他的言行常讓人驚訝，但也容易讓人感覺他情緒的焦慮不安。

有次清晨五點，我還躺在床上，天色微亮，李其打電話來，聲音有些異樣：

『街上沒幾個人，飄著小雨，好冷清，不曉得為什麼，好想在大街上大哭一場。』我來不及醒轉過來，跟他說安慰的話，李其便說：『你睡吧，我要去淋雨了！』

三小時前，也就是凌晨二點，他看完了『爵士春秋』DVD，激動的要死，打電話來要我分享他的喜悅：『一個人一輩子只要導出一部這樣的作品，也就死而無憾了！』我自己也看過這部片子，和他有相同的感動，瞭解他的心情。

李其是半路出家的創作者，他的繪畫、攝影、設計、烹飪樣樣精彩，他不求成就大事業，搏得名聲或是財富，只希望自在的生活，盡情的創作，享受不斷前進、完成的感受與喜悅。但都會中繁複的人際關係、繁重的工作壓力，讓他疲憊異常。我能體會他徘徊在清晨的街道，想要大哭一場的心情。

有回李其說他太累了，再也受不了城市的生活，打算回埔里賣牛肉麵或逃到巴黎唸書。我當然不希望他真的在我的生活圈裡消逝，但心裡隱隱的有著跟李其一樣想要棄離的衝動。我說：『你的選擇也許是對的！』

但李其暫時並未消失在台北街頭，幾個星期後，我又見到他頭上綁著個大花巾，眼睛佈滿血絲，露出淺淺的、霧樣的笑容。

▲照片攝於上海新天地，很異國的中國